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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2.傾城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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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2.傾城欲

春夜還沒有結束。

繁弦急管的北京, 還有更多的風景,在等待著這對戀人。

到處都是生機盎然的春天。

玉淵潭開滿了春櫻,翠湖濕地的藍花楹臨花照水, 來雍和宮禮佛的人們捧著粉風鈴和百合花, 頤和園的樂壽堂玉蘭樹花滿枝頭。

三月初, 姜蝶珍和公司的設計團隊, 去巴黎參加時裝周。

北京倒春寒,下了一場雨夾雪。

在思念到極致的時候。

在君恩六十層, 景煾予伸出手。

一簇雪花, 晃晃悠悠地從天幕滑落。

它輕盈又怯懦。

但和全北京所有的落雪不一樣。

只有它落到了男人的手指上。

只有它, 帶給他別樣的體驗。

是一種細碎電流劃過皮膚的感覺,被體溫烤得融化的小小湖泊,在他掌心中安靜的滯留了一小會兒,隨即消失無蹤。

他的心驀地一空。

兩日後, 氣溫回升了一點。

但依然是落雨天氣。

景煾予手上工作應接不暇的時候。

他忽然不著邊際地想。

「我會不會, 接住了春季的最後一簇雪。」

“叮叮——”

“嗡——”

像是為了回應他。

他的手機, 私人電話, 以及公司內線就都開始瘋狂的叫囂起來。

“景總, 小姜.....出了點狀況.....她的禮服沒被組委會選上, 其餘兩套都被拍到了高價, 只有第二套落選了。”

“老大.....是我們這邊的失職....姜小姐失蹤了,我這邊正在加派人手找她。”

“仲先生,是我,您的齊特助,姜小姐很安全, 我看著她上出租,一路跟隨她到機場......我沒打擾她.....這邊其他人還在盧浮宮卡魯塞勒, 參加剩下的兩百多場其他品牌發布會。”

他們都在告訴他。

——“我想,姜小姐很需要您。”

-

很早之前。

一個銀杏落滿的夜晚。

景煾予就是在那天,提出和她簽署訂婚協議的。

兩個人被電影屏幕,模糊的光影籠罩著。

一起觀看2004年的法國電影《藝術橋》。

這部電影網上幾乎罕有人提及。

裏面有句話。

姜蝶珍很喜歡。

薩拉對曼紐爾說,“抱在你懷裏的是幻影”。

即使,曼紐爾回應他,“你和我一樣真實”,但“我的軀體已經走了,我的靈魂就是面具,現在我的靈魂也走了。”

正如之後薩拉所做的夢。

對岸沒有我,河裏也沒有我,而我,我又在那呢?

姜蝶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。

也很清楚應該做什麽。

巴黎時裝秀場。

她穿著素雅的絲絨白禮服裙,裙擺垂落腳跟t,是流沙一樣輕盈的褶澗式裙擺。

姜蝶珍撕掉了邀請函。

她從穿著各式高定的人群中擠出來。

姜蝶珍知道自己,應該充滿敬畏。

但是,她在得知第二套裙子。

因為太普通。

沒有得到君恩品牌大秀在巴黎時裝周入選資格的時候。

“鐺——”

有一把宣判的木槌,在她耳中敲響。

姜蝶珍的失望,溶在模糊不清的光線中。

是夢想破滅的聲音。

別人都說,紐約展示商業,米蘭展示技藝,倫敦展示膽色。

唯有巴黎,展示夢想。

夢想是什麽。

是癡心和野心構成的熱望。

癡心是堅持不息,野心是披甲上陣。

她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。

各大品牌的衣服秀場已經結束。

剩下的人都打算多呆一段時間,沈溺在逸樂和抒發購物欲中。

姜蝶珍沒辦法靜下心來玩。

多年來認真學習的經驗,讓她在每一次娛樂的時候,都會產生排斥心理。

她總是想起,孟組長教導她的話。

“天賦足夠的情況下,或許我們的競爭對手,比我們更加努力呢。”

其實不難發現,這個世界上有天賦的人太多了。

姜蝶珍看到。

她設計的其他兩條禮服裙,被模特走秀展示的時候。

她的心境很平靜。

因為她知道,自己值得。

宛如考試。

勝券在握的題目,總是讓人提不起愉悅感。

只有那一線的生死關卡,才會使人沈淪。

如果自己能再多花一些心思,在創作上的話。

是不是這三條裙子,都能成為君恩官網今年的展示款了。

很可惜,只有兩條。

許簾淇在旁邊看秀,激動得眼睛通紅。

她興奮道。

“寧寧你看啊,好美。”

“哈哈哈哈,一定是我心裏念過太多次哈利路亞,仁慈的聖母瑪利亞才降下福澤。”

“這套也好看......走過來了.....我實在太開心了......”

姜蝶珍笑了笑:“你縫制的技術一直很卓越,不是運氣,是能力使然。”

參秀完畢。

姜蝶珍被盛讚。

居然如此年輕,就能創造出覆古款的代表作。

法國的君恩總部,來往看秀的各界名流。

紛紛詢問什麽才是她的“Panacea”。

姜蝶珍就是這時候,徹底清醒過來。

她的靈魂在哪裏,她的軀殼應該去哪裏。

三月的巴黎一直在下雨,煙雨朦朧。

遠處的樓閣,宛如一個淡褐色的行李箱,被貼上無數的小玻璃。

夢想的殿堂,在這一刻如此暗淡無光。

甚至不比她和景煾予一起看的《藝術橋》中,那麽神秘美麗。

她應該回去了。

姜蝶珍拿著一把透明的小傘。

她踩著高跟鞋,還拿著一束熱帶花束。

手袋裏揣著畫滿的靈感稿紙,筆,和護照。

她什麽都沒買。

就這樣邁開腳步,撐著傘。

穿過要去老佛爺百貨購物的同事們,穿過莎瑪麗丹百貨,穿過新橋,穿過附近的巴黎歌劇院。

姜蝶珍在旺多姆廣場停下腳步。

她脫下高跟鞋,赤腳鉆進了一輛出租車。

揉著疼痛的腳腕:“您好,我去奧利機場。”

司機多看了她幾眼,用英文笑道。

“您很美,一定是來看秀的代言明星吧。”

姜蝶珍捏著裙擺上的水,狡黠地眨了下眼睛:“這樣的話,我一定會把代言搞砸的。”

車輛緩緩移動,隔著出租車後窗的雨霧。

各大珠寶商與頂級奢侈品雲集的奢靡之地。

在水漬中呈現近乎璀璨的光暈。

被她拋在腦後。

姜蝶珍手上有仲時錦給她的君恩黑卡。

還有景煾予的兩張不限額的鉆卡。

這些厚愛,即使她從新橋館到裏沃利館。

把所有心儀的名牌奢侈品都買一遍,都綽綽有餘。

同事們在討論說。

“這裏可比香港銅鑼灣軒尼詩道的奢侈品豐富多了。”

但姜蝶珍沒興趣買任何東西。

連行李箱都拋在了酒店。

做他的小藝術家。

一直都隨心灑脫,愛恨自由。

姜蝶珍的鼻尖在水汽中泛紅。

她不想告訴同事和上司,她的下落。

只想一身輕松,獨自叛逃。

就像第二件禮服。

——塑造的任性肆意逃婚小職員。

時裝周的評委們不喜歡。

沒事兒。

她在大學,創作過很多無人問津的裙子。

也許苦澀過,有甘甜的收獲。

姜蝶珍想起姥爺,登籍造冊的收集她每一次創作。

她心下安定,也寵辱不驚。

她買了最近的一場航班,回到北京。

——想念和他共度的春夜。

被雨水澆灌過的巴黎,就像被冷水狠狠潑灑過的夢想。

只是潑灑,並不是澆滅。

景煾予說她會變成女王。

她就用熠熠生輝的高跟鞋,把火屑的餘灰踩在腳下,坐上寶座。

直到換了登機牌。

姜蝶珍才在無人看到的角落裏,小聲為自己加油打氣。

“總有一天,我設計的衣服,會在秀場上大放異彩。”

三千六百萬的承諾已經許下來。

不想逃避。

也不能像之前一樣,懦弱地蜷縮起來。

她已經錯過了他的生日禮物,不能再錯過第二次。

這次的失敗就像一個痂。

她要長出新的血肉,才能配得上景煾予毫無保留的偏愛和肯定。

她很配。

景煾予教會她自信,還教會她自洽,和自傲。

這也是,兩套禮服裙被標出高價後。

姜蝶珍依然波瀾不驚,並認定不是運氣的原因。

——“還不夠,還不是風靡全球的天價仙裙。”

山腰人太多了,她要去山峰看看。

要有傲視群雄的實力。

要撐得起她的野心。

她好勇敢。

一向愛哭的小姑娘,獨自在異國跌倒,還能晾幹裙擺的雨水,混跡在登機的人群中。

一滴眼淚也沒掉。

-

上飛機後,姜蝶珍的手機,就沒有開過機。

和全世界失聯的感覺,讓她心情愉悅。

十多個小時的飛行。

在泱泱然沈睡的旅客中央。

她不知疲倦的,一直在畫稿。

這次巴黎之旅,宛如童話故事裏的胡桃匣子。

她打開一道瑰麗的大門。

裏面有五光十色的旖旎世界。

到北京以後。

姜蝶珍被空乘提醒,才註意到窗外有雨。

她知道景煾予在找她。

機場外一定有人蹲守。

姜蝶珍翻出手袋裏不規則裁剪的黑色長裙,和掛脖短背心,在洗漱間裏簡單進行了變裝。

她用Jimmy choo的新款花蔓高跟鞋和一把透明雨傘。

換來了一個陌生女孩的慕斯奶油白色系帶靴。

鄰座女生搓了搓泛紅的臉頰,興奮地問:“漂亮姐姐,你是逃婚出來的嗎。”

姜蝶珍詫異了一下。

隨即她笑了,不著邊際地說謊道:“我是——回國搶婚哦。”

這種肆無忌憚的感覺。

之前二十二年的人生裏從未有過。

她不是溫室豢養的玫瑰花,她是帶刺的野薔薇。

“哇。”

她們小聲尖叫了一聲。

女生們像雀躍的小鳥一樣,眼睛亮晶晶的,興奮地呼出甜蜜的熱氣,想讓她分享孤勇熾熱的心路歷程。

她們歡迎她來到北京,祝她萬事順遂,祝她和戀人白頭偕老,祝她的心意能被所有人認可。

明明只是陌生人。

姜蝶珍從來沒想到一雙鞋,居然能換到這種程度。

被一眾十八九歲的女孩子簇擁著,叫她偶像。

在飛機掠過北京上空的最後階段。

她一直在叛逆帶來的善意中度過。

身上全是奢侈品,滿腦子靈感。

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靈魂的重量。

野心和自傲感,帶來交際能力,讓她顯得大方而坦蕩。

這些動力,都來自於不久前的那個春夜。

是不是在這個春天。

她身體裏面,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種子。

一直在姐姐光環,和父母規訓下的。

不見天日,某些難以言喻的種子。

在景煾予的耐心照耀下,偷偷發了芽。

男人在她下墜時,把她托舉;在她痛苦時,把她抱緊;在她仿徨中,給她方向;在她循規蹈矩時,教她叛逆。

他是她攀巖的安全繩,是溺水的救生圈。

所以,還不夠。

她還要送給景煾予一個,更激烈的春天。

-

淩晨十二點七分。

姜蝶珍的航班,已經落地四個小時。

深夜的北京浸沒在春雨中。

所有的建築都濕漉漉的。

當00:07,跳到00:08的時候。

失蹤了一整天的姜蝶珍,更新了一條朋友圈。

【春天在燃燒。】

那是北京平安裏,趙登禹路上,t一家老舊的便利店。

圖片上有一行細小的白底字。

出現在烏沈昏暗的雨幕中。

被她打上了,好繾綣好溫柔的一句話。

“被困在便利店門口啦。”

這條朋友圈,沒有主語。

但是姜蝶珍,僅對一個人可見。

恍若在邀請那個人,陪她一起進入水上孤島。

附近的北京三十五中。

還有下晚自習的學生,在便利店逗留。

購買一些烤腸,法式小面包,酸奶之類的小零食。

便利店的關東煮,冒出熱氣騰騰的白色煙霧。

雨落在玻璃上,劈裏啪啦的。

恍若在拍門。

濕潤的濾鏡。

並沒有讓繁弦急管的日常靜下來。

整座城市都醒著,它們都睜著惺忪的睡眼。

一刻也舍不得錯過地等待著。

時間來到00:23分。

一縷冷風從外面吹來。

並不嚴實的玻璃門。

宛如蜻蜓翅膀一樣微微的翕動。

姜蝶珍喝完的電氣果酒,讓她陷入了一種灼熱又綿長的酩酊中。

路燈的光影,被車燈裹挾著,游過玻璃門。

所有的光,靜謐地棲息在長滿苔蘚的水門汀外。

她咬著吸管。

姜蝶珍註意到,對面斑駁的墻邊,站著一個人。

是景煾予。

男人已經抽完了一支煙,在暗光中,隔著雨簾看著她。

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,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頸。

一只手懶洋洋撐著傘。

青白的煙霧,從他靜謐的薄唇裏滾出來。

瀲灩的水波裹著他。

四周都是漂浮傾斜的透明箭矢。

他傲然清霽。

姜蝶珍心跳一下加快,看得楞了神。

手指傳來消息送達的嗡嗡聲。

景煾予:【失蹤了一天一夜,你還敢回來。】

姜蝶珍緊張地吞咽了一下,想要找地方藏起來。

她看見街對面的那個人,嘆息似得吐了一個煙圈,神情放松的盯著她看了一眼。

景煾予:【別躲,讓我看看你。】

他是偶爾停泊的水鳥,頭發墨黑,身上被雨水沾濕。

為她留在這裏。

姜蝶珍想起,今天幹了壞事。

她呼吸都放輕了,躊躇著不敢挪開腳步。

姜蝶珍眨了下眼睛,低頭甜甜地回覆他:“我給你買了南京。”

南京。

——這是景煾予隨便應付一下時,最經常抽的煙。

景煾予笑了一下,隨即回到:【公主是逃出來給我買煙的啊,那這就沒辦法了。】

姜蝶珍做了一件壞事。

在她消失的一天一夜裏。

她做了一個壞學生。

去小胡同的美發廊。

——挑染了一縷蓮霧色的頭發。

她和小發廊的員工交涉了好久,才配合著調成她想要的顏色。

為了紀念她失敗的蓮霧色禮服裙。

-

“離經叛道。”

就像現在,他倆都沒有撐傘。

她被景煾予抱到無人的小巷中。

姜蝶珍從來沒有談過這種戀愛。

叛逆又刺激。

男人用冷感帶欲的修長手指,撚著她的這一截頭發。

他垂眼吻了上去。

很輕,吻在頭發上。

宛如吻在她的心臟上。

姜蝶珍好緊張,全身都在發抖。

紅色煙盒被他捏在冷白的手指上。

南京,被淋得半濕。

——恍若吞沒了一座城。

但他們誰也不在乎。

他親到她的脖頸,烙印下玫紅色的吻痕時。

姜蝶珍仰起頭。

她像是知道自己被偏愛。

女生咬著從他唇邊抽出來的煙蒂,囂張地笑起來。

“哈哈,好癢。”

灰白的煙頭燒出了一圈痕跡,跌落在她瑩白的肩膀上。

景煾予摁著她的後頸。

他手指上的煙夾帶著細微火星。

在胡同的背風口燃起。

景煾予依然紳士,不願讓煙霧飄到她身上。

“啊,火星被雨水澆滅了。”

姜蝶珍一顫一顫地笑。

蓮霧色的發絲,被風吹到她的臉上。

白皮膚,烏發紅唇。

難以言喻的秾艷惑人之感。

景煾予濕.潤的手.指,鉗握住她的蝴蝶骨。

男人掐著她的下頜,叼著煙,靠近姜蝶珍在春風中顫栗的煙尾。

就像靠近她黑暗中跳舞的心臟。

“撲通,撲通。”

在漆黑的小巷裏。

姜蝶珍的心跳,在沈悶又瘋狂的街道,徹夜不熄的響著。

景煾予把他的煙頭上的火,渡給她。

煙頭的火光,驟然點亮了兩個人熾熱的眼瞳。

誰都沒心思抽煙了。

他指節上夾的火星,跌落在地,與鋪天蓋地的水漬纏繞,互相吞噬。

水波裏的漣漪,被雨絲打得一圈又一圈。

整個北京城,在水波裏,被倒轉過來。

——傾城之欲。

烈火借著春風,在地上短小的煙草上燒灼著。

【春天在燃燒。】

景煾予身上有很淡的煙草味道,混著男人荷爾蒙的性冷香。

宛如情蠱。

就像她在神明殿前,焚香的味道。

誰也不曾料到。

深夜趙登禹路附近的小巷,依稀能看見白塔寺的地方。逼仄,狹窄,潮潤,是她獻祭的小型聖堂。

她咬他冷白微紅的喉結,就像一只毒蜂烈吻花朵。

姜蝶珍看著男人為了尋找她。

他英雋的眼下,有一層很淺晦澀的灰。

這是一雙讓她迷戀的眼睛。

英漠,深邃。

望向她的時候,他的情潮,波濤洶湧,被她感知。

她是迷途的羔羊,恨不得引頸待戮。

“哥哥。”她叫他。

姜蝶珍很瘋狂又很離經叛道地說:“就在這裏,讓我成為你的女人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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